那双唇微微发颤，比之平日还要凉上几分，独孤一陵心生疼惜，伸手将身前之人搂进怀中，偏头加深这个吻，直到怀中之人呼吸不继，方才朝后退开。
他匀顺呼吸，低头一看，纵然四下一片漆黑，依稀可见江潮面色发红，眼角呛泪，便凑过去在眼角亲了一下，低低问道：“师兄，你还好吗？”
江潮转头瞧他，一双眸子微微发亮，灿若星辰，但转眼之间又蒙上一层阴霾灰暗，变得深不见底。
独孤一陵见江潮不语，手上发力搂紧他的腰，又问了一句：“可是先生说了什么吗？”
江潮身子微微一颤，隔了一阵，开口说道：“一陵，你知燕声外表看去虽过弱冠之龄，但神智却如孩童，天真烂漫，不知世事，这几日他频繁梦见往日之事，我真怕他有朝一日突然回醒过来。”
独孤一陵思及燕声之事，也觉担忧不已，但二人医术不精，却是无能为力，只得劝慰道：“师兄，眼下我们也别他无法，只能顺其自然，那些往事再如何残酷，都是燕声必须面对的。”
江潮听后，又静了一阵，道：“一陵，若是以后我有何不测，你能帮我照顾燕声吗？”
独孤一陵听闻此话，颇似在交待后事，心中大感不吉，微怒道：“师兄，不得胡说！”
江潮轻轻笑了一声，道：“一陵，你应知我此话并非胡言乱语，无的放矢。”
独孤一陵手上又紧两分，直到江潮的暖热体温透衣传至，方感安心不少，道：“师兄，不会有那一天的。”
江潮摇首说道：“一陵，你入阁时日已不算短，再非当日的懵懂少年，应知阁中弟子均为皇家暗刃，何时死在外面，也是未知之数。”
独孤一陵忆起李平与江子缄二人，心中一痛，他实不愿再听江潮说起这些，便道：“师兄，我们回去找燕声吧，此刻他和荒丘定是饿坏了。”
江潮不知有无听见，自顾自地道：“我虽比一般弟子武艺高些，执行任务之时多了几分存活之望，但世事诡谲难料，依是有可能命丧他人之手。”
独孤一陵越听越觉难受，胸口快要喘不过气，他皱紧眉头，似是祈求一般说道：“师兄，别说了……”江潮柔声道：“一陵，听我说完……”
独孤一陵见他还要开口，心中那股不祥之感越发强烈，一时惊慌无措，脱口道：“师兄，一陵不想听！”
这声低吼如闷雷乍响，一时将江潮声音盖过，回荡四野，久久方歇。
他眼前笼着一片暗色，瞧不清江潮面容，半晌未听江潮出声，心下越发慌乱，连忙手上一紧，直到察觉怀中拥着一具温热躯体，悬着的心这才落到底处，喃喃自语道：“太好了，师兄还在。”
黑暗之中，江潮轻笑一声，说道：“傻子，师兄一直都在。”
独孤一陵忽觉脸上一凉，知是江潮抬手贴至，便歪头在他掌心轻轻磨蹭，不安道：“师兄，抱歉，一陵方才不是有意的。”
江潮手指在他脸上细细游走，顺着棱角分明的轮廓勾勒一阵，收回手去，低低一笑，道：“我知道，我没有怪你。”
独孤一陵长舒口气，不明江潮今日为何如此反常，想了一阵，开口问道：“师兄，这次任务不过生擒一人，为何你一幅心神不宁的样子，还要对一陵说这些话？”
江潮闻言，轻轻叹了口气，道：“天有不测风云，人有旦夕祸福，不论哪次任务都有危险，我只不过是在提醒你，我亦是一个凡人，无法逃脱生死。”
独孤一陵心知此话在理，但一回想江潮方才所说，又觉甚是难过，垂首道：“一陵不想听。”
江潮抬手摸摸他的脸，连连哄道：“好了好了，是我错了，我以后都不说了。”
独孤一陵气江潮莫名说出那番话，惹得他煞是难过，便凑过去在江潮脸上咬了一口。
江潮唔了一声，低声道：“疼。”独孤一陵哼道：“都怪师兄。”
江潮抬手揉揉脸，将头靠在他怀里，轻声说道：“一陵，这次任务结束之后，若是得空，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东海见见谢先生他们？”
独孤一陵一手紧紧揽在江潮腰上，另只手在他背上轻轻拍抚，闻言不禁说道：“没有任务之时，我们可以随意离开太白山吗？”
江潮抬首盯着他，道：“到时自会有办法的，你且告诉我，去，还是不去？”
独孤一陵低下头去，微微眯眼道：“一陵以前曾听师兄提过，你和阿澜跟在谢先生与李道长身边生活了几年。”
江潮点头，不解道：“我是这般说过，只是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？”
独孤一陵忍了又忍，忍了又忍，终是憋不住笑出声，道：“那当然要去，必须得去！”
江潮狐疑道：“你在笑什么？”独孤一陵此刻心花怒放，异常喜悦，笑道：“一陵当然是在高兴。”
江潮埋首他颈间，狠狠咬上一口，直到独孤一陵倒吸凉气，低声呼痛，方才松口催促道：“快说！”
独孤一陵抬手揉揉颈上痛处，委屈道：“一陵在想，所谓一日为师，终身为父，谢先生与李道长养育师兄与阿澜这些年，岂非如同你们二人父亲一般。”
江潮闻言一怔，道：“我与阿澜自幼相依为命，对于生父生母并无多大印象，不过谢先生与李道长确如你所说，对我二人细心教导，关爱有加，如师如父，我心中亦是对他们崇敬仰慕，十分敬佩。”
独孤一陵听他身世可怜，语气黯然，便道：“若是一陵与师兄前去东海，拜见谢先生与李道长，岂非如同新婚夫妇，拜见岳丈大人一般？”
江潮听后，微微一愣，下刻独孤一陵又觉肩上剧痛袭来，立时惨叫道：“啊！师兄，好疼！”
江潮松开口，冷冷道：“下次你再乱说话，我定不饶你！”
独孤一陵连忙补救道：“是、是一陵错了，一陵早就嫁给师兄为妻，应是拜见两位公公大人才对。”
他一说完，立觉腰上一痛，不由弯下腰去，细声痛呼道：“师、师兄……嘶……好疼……”
江潮步出洞中暗处，脸上依带薄红，显是余怒未消，他心中似还有气，怒道：“活该！”
独孤一陵缓了一阵，往前两步，站到江潮身前，苦脸说道：“师兄，真的好疼……”
江潮闻言，眉头一皱，抬手在他腰上痛处轻轻揉了揉，担忧道：“还疼吗？”
独孤一陵被他揉得骨软筋销，舒服至极，叹息道：“虽然师兄揉得一陵很是舒服，但一陵还是希望师兄以后下手轻些，给一陵留条小命。”
江潮忍不住笑了一声，收手在他胸前推了一把，说道：“夜深了，快回去歇息吧，记得收好行李，明日一早在拔仙台上集合。”
独孤一陵揉揉胸口，咳了两声，道：“一陵还想跟师兄回去，亲自告知燕声此事，免得他挂念。”
江潮歪头一想，旋即拒绝道：“不用了，我会转告燕声的。”他瞥了独孤一陵一眼，道：“让你跟着回去，你绝对不会安分的。”
独孤一陵不满道：“师兄，你怎么能这般想一陵。”江潮不为所动，坚持道：“你给我回去。”
独孤一陵见无法说动江潮，又见此间四下无人，强搂着他上下其手摸了一阵，直到江潮面色发红，眼角挂泪，方才满意松手，往住处行去。
他乘风踏雪，御风而行，片刻翻身落在院中，抬眼见小窗透出昏黄灯光，心中大感诧异，推门而入，只见洛景明正趴在桌上，盯着桌上烛火，一幅有气无力的模样，不由好笑道：“怎么，裴清的事儿那么多，把你累惨了？”
洛景明只抬抬眼皮，瞥他一眼，眼珠又转了回去，道：“清姐一向把我当苦力使，我从她那儿回来，能有精神么。”
独孤一陵关好房门，在洛景明对面坐下，随口道：“你东西都收好了？”洛景明懒懒回道：“我一件都还没收。”
独孤一陵屈指在他头上敲了一下，板脸道：“那你还在这里瘫着不动，明日若是起晚了，少不得要挨师兄训斥。”
往日里，洛景明可受不得一点委屈，定要哇哇大叫，找独孤一陵拼命，眼下他却只皱起眉头，低叫一声，干坐着半晌不动。
独孤一陵吓了一跳，道：“喂，洛小子，你没事吧？”洛景明白他一眼，道：“我能有什么事？”
独孤一陵思及傍晚之事，不禁说道：“在主阁广场的时候，我见你听完任务内容，脸一下就白得像纸一样，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？”
洛景明一听此话，脸色竟又白了数分，独孤一陵吓得不行，连忙道：“要不要找师兄给你瞧瞧？”
洛景明两手撑在桌上，缓缓坐直身子，摇头道：“不用麻烦师兄，我好得很。”
独孤一陵声音拔高几度，道：“你现在的模样就像是个吊死鬼，脸上没点血色，身上没有生气，你还说你好得很？”
洛景明微微笑了笑，道：“一陵，想不到你原来这般关心我，我差点要被你给感动到哭出来。”
独孤一陵脸色一沉，道：“洛景明，我眼下不是在同你说笑，你这个样子，真的需要找个大夫瞧瞧。”
洛景明忽地长叹一声，道：“一陵，你说我洛家会不会从此无后？”独孤一陵乍闻此言，愣道：“说什么鬼话！”
洛景明微一耸肩，无所谓道：“你说是鬼话，那就是鬼话吧，只是我也觉着遗憾，没能给我娘留下个孙子，做个念想。”
独孤一陵听他越说越离谱，简直像是交待遗言，不由皱眉道：“这次任务不过是去生擒一人罢了，怎么你一幅有去无回的口气？”
洛景明闻言，微微一怔，神色几经转变，由白到红，由红到青，末了叹息道：“一陵，如果我这次任务回不来，你就给我娘带个信，跟她说我又出门游学去了，要很久才会回来。”
独孤一陵简直听不下去，他猛地一拍桌子，沉脸道：“洛景明，你再胡言乱语，信不信我抽你！”
洛景明看也不看他，喃喃自语道：“还有裴宁，你也让她别等我了，她是个好姑娘，自会遇见更好的……”
独孤一陵怒气难遏，伸手一把抓住洛景明衣襟，两眼快要冒火，死死盯在那张苍白的脸上，沉声道：“师兄说过，我们既是一个小队，出生入死，自会在一处，就算这次任务出现任何变故，我也定会护你周全！”
洛景明被衣领勒住脖子，呼吸难受，他艰难地喘了口气，双眼望进独孤一陵眼中，沉默一阵，摇首说道：“一陵，你不懂。”
独孤一陵微微一愣，道：“我不懂什么？”洛景明本是面无表情，神色沉凝，忽地咧嘴笑了一下，道：“我困了。”
独孤一陵只得松手，他想起那番气人的话，恶狠狠地补了一句：“给我好好睡觉，不准胡思乱想！”
洛景明仰天打个哈哈，道：“放心吧，本大爷只要睡着了，天王老子也叫不醒我！”
独孤一陵等洛景明转入屋中，合上房门，也回到自己屋中收拾行囊，他梳洗更衣过后，平躺在床上，忆起江潮今日奇怪的话语，洛景明有气无力的模样，登时心生不安，强烈至无法忽略。
只是他左思右想，却又想不出个合理解释，到了深夜，也觉身体困倦，两眼一闭，隔不一阵，便已坠入梦乡。